2015年4月27日星期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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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差生”韓寒難以改變的人生戲碼


















“差生”韓寒難以改變的人生戲碼






韓寒從未承認,在隨性和天才的姿態背後,以差生形象出場的他承受過巨大落寞與壓力。十餘年來韓寒努力證明自己:2000年《三重門》出版;2008年介入公共意見空間。挖掘兩個成名點前的經歷可以發現:說服更多的人,同時引發更多質疑批評——這似是“差生”韓寒難以改變的人生戲碼。

《三重門》的結尾像是韓寒對自己的預言:故事的主角林雨翔走出校門,“一張落寞的臉消融在夕陽裡”。

退學走出校園的那一刻,作為一個以僅有的方式一直努力證明自己的差生韓寒,“不會承認,但他一定是那樣的心情”。

出道逾十年,名滿天下、謗滿天下。但如果回到十多年前的起點,韓寒的出場更像是一個笑話。

1998年9月份,秋季開學的那天,如果你在上海松江二中的校園裡頭,剛好路過高一(7)班,就有機會看到這樣一幕——

松江二中校門口的韓寒,他曾是這裡最出名的差生。成名多年之後,正在經歷風波的韓寒似乎又回到瞭當年:他需要更努力更艱難地證明自己。 (南方周末記者 王軼庶/圖)

一個又黑又瘦、頭發蓬亂的高一新生站起來,輪到他向全班作自我介紹:“大傢好,我叫韓寒。韓是韓寒的韓,寒是韓寒的寒。”底下笑成一團。接著,他又鄭重其事地說:“從今往後,松江二中寫文章的,我稱第二,就沒有人敢稱第一。”

教室裡一片歡騰,笑聲中有嘲弄的味道。

他的確不像個“寫文章的”。來自金山區的少年韓寒,曬得黝黑,像剛從難民營走出來,他入學是以體育特招生的身份,這意味著在這所知名重點中學,韓寒的“地位”相當地不高;這也意味著一整個夏天,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跟著田徑隊在炎炎烈日下一圈一圈地跑。

聽到韓寒自我介紹的時候,新同桌陸樂,還有隔兩排遠的沈宏偉也都笑起來,他們不清楚這小子憑什麼這麼狂;那時候是三好學生的陸樂回憶:“一般來說體育特招生成績都不會好,誰相信他會寫‘作文’?”

但接下來沈宏偉和陸樂很快就相信瞭,在短暫的同校時間裡韓寒迅速證明瞭自己。但如今,沈宏偉、陸樂,以及當年那些同樣被信服的同學們發現,韓寒再一次需要向更多的人證明自己——十多年時間中,韓寒一直在做著同樣的一件事,但至今似乎仍未完成。一夜之間,韓寒就像又回到瞭那個笑話一般的起點。

會寫作文,也是會寫作文的差生

1998-1999年秋季學期開始瞭,在陸樂的觀察裡,這個體育生的懶和不聽話很快就露出馬腳,他除瞭上語文課,其他課程幾乎從不聽講。他在書桌上碼瞭一大堆書,砌成一道墻來遮擋老師的視線,自己在底下看一些稀奇古怪的書,一本接一本。不看書的時候他就不停地寫東西,晚自習的時候他也在不停地寫,作業也不做。這看起來完全是人們在學校裡經常看到的不聽話的差生。

但晚上回到宿舍,他經常和同學聊起某某作傢的某某作品,這是他情緒最高昂的時候,他對睡在對面鋪的沈宏偉說:“全世界用漢語寫字的人裡頭,錢鍾書是第一,我是第三。”那時候的沈宏偉聽得一臉茫然:“錢鍾書是誰?”

開學後不久,幾次測驗考試的成績很快就下來瞭,韓寒毫無意外地考得一塌糊塗。可是看起來韓寒並不在乎,隻是繼續沉到那堆民國作品和歷史古籍中。“他的性格總是慢悠悠,不著急,無所謂。後來因為在宿舍不講衛生連累大傢被扣分,有同學建議要把他趕出去,他也不生氣,還是樂呵呵。”沈宏偉說。在韓寒的推薦下,他也開始翻《圍城》。

在很長時間裡韓寒被視作兩面:寫作上的令人驚喜和傳統意義上的壞榜樣。新概念作文獲獎、《三重門》出版,都難以改變這一點。 (南方周末記者 王軼庶/圖)

金山少年的優點是認真的時候一手字寫得非常漂亮,語文老師戴金娜把班級的黑板報交給他去寫。同班同學潘超安也是寄宿生,有時韓寒課後或周末寫黑板報的時候他也在教室裡。他發現別人是抄黑板報,而韓寒卻是真的“寫”黑板報——手上什麼東西也沒有,想到什麼隨手就寫上去,居然也是一篇很棒的文章——如果不去理會那些錯別字的話。

陸樂也發現,韓寒會寫文章並非吹牛,有時候韓寒把一些剛剛寫好的文章直接拿給他看,文字妙趣橫生,看得他樂不可支。

這種急智和文才其實很早以前就顯露出來瞭,隻是剛到松江二中的時候無人知曉。初中時候韓寒剛進羅星中學,寫的第一篇作文《我》就被當時的語文老師彭令鳳贊賞不已。彭令鳳如今已經退休,住在上海市區,她在電話裡頭說,在教學生涯裡從來沒見過這麼早熟的學生。“初中開始寫作文風就很老練、詼諧,而且他看問題的角度跟同齡人完全不同。”彭令鳳發現,閉卷考試的時候其他學生花半小時才能寫好的作文,韓寒通常十分鐘就寫好瞭,而且接題就做,下筆成文,基本上不做改動。

寫作才能幾乎是少年韓寒身上唯一值得一提的“亮點”,他的初中三年實際上過得並不愉快,更多時候他的少年生涯是作為“差生”被其他人見證著——上課走神,不守紀律,不交作業,生活邋遢,有時候甚至連作業本都能不翼而飛。如今老師們自然不再說他“壞話”,但是實際上有一段時間,作為一種懲罰,少年韓寒被老師單獨拎出來,一個人坐在講臺邊上,背後是整個班眾目睽睽的目光。

韓的父親韓仁均為瞭照顧他讀書,把傢從亭林鎮搬到瞭離初中較近的朱涇鎮,他母親每天在朱涇和亭林之間擠公交車來回奔波。

這對父子有十分親昵的一面,在一張老照片裡,兒子捏著父親的臉,兩人笑得臉上隻剩兩排白牙。從初中開始,由於學業的問題,韓寒和傢人的關系逐漸顯露出緊張的一面,有一次因為韓寒沒交作業,韓仁均被老師喊到辦公室,父親對著兒子就是一頓拳打腳踢。

壞孩子的舞臺在萌芽

1998年是趙長天到《萌芽》雜志社任主編第三年,那時候雜志社還沒搬到現在巨鹿路這個別致的小院落裡。

趙長天清癯,說話的時候喜歡伸出細長的五指,有老式文人的有條不紊,但1998年做這個主編其實焦慮不堪,時常要低聲下氣地四處找上海的大企業要錢。

當時他在尋找一個機會,要把這本文學雜志拖出泥潭。巔峰時期《萌芽》的發行量是30萬份,而到瞭1995年趙長天接手的時候,隻剩下1萬份。所有文學雜志都會對那段時期記憶深刻,“全民經商瞭,作傢都下海瞭”,《萌芽》剩下的讀者都是一些已經進入中年的鐵桿讀者。

那年湖南衛視的《快樂大本營》剛開始熱播,網絡時代隱約在望;作傢李敬澤跟朋友在北京聚到一起,商量的還是怎麼推出一批“70後”作傢,最後作者登出來的照片都是女孩們的藝術照,眼看著嚴肅的文學活動變成瞭選秀。對文學雜志來說,這是那個年代的基本背景。

趙長天開始大力改造這份雜志,刊發瞭大量的紀實作品,甚至在這本文學雜志上登足球明星范志毅的大塊頭文章。但是雜志始終沒有大的起色。

1997年,趙長天和他的同仁開始新的努力——要尋找一批年輕的創作者。一開始找中學教師推薦,收到的都是當時學校裡的“優秀作文”,內容千篇一律,毫無朝氣,趙長天決定由《萌芽》自己來找,李其綱提議舉辦一個面向學生的作文大賽,聲勢要大,要獲得高校的支持。趙長天和李其綱一起拜訪瞭華東師范大學的常務副校長王鐵仙,找到瞭復旦大學人文學院的陳思和,很快談妥瞭上海本地的這兩傢高校。

在著名兒童文學作傢陳伯吹的追念活動上,趙長天見到瞭陳伯吹的兒子,當時的北大校長陳佳洱,聊起瞭籌劃中的“新概念作文大賽”,陳佳洱當即表示北大要全力支持。後來在南京,在謝晉的電影《鴉片戰爭》劇本討論會上,趙長天又遇到瞭南京大學副校長董健,董健也表態支持。

到瞭1998年,“新概念作文大賽”已經有瞭眉目,但彼時沒有人可以預見這項賽事的未來。那一批後來成為80後作傢領軍人物的孩子們還淹沒在人海當中。

被邀請來當評委的作傢葉兆言當時心頭始終懸著一個疑問,“這個事情靠不靠譜?當時我、鐵凝和方方其實心裡都在擔心,很可能辦這麼一屆就黃瞭。”當時的賽事總幹事李其綱甚至做好瞭心理準備,最後很可能一篇像樣的稿件也找不到。

80後這代人那時候看起來極為平庸,“好孩子”中規中矩,死氣沉沉,“壞孩子”染瞭頭發,忙著學“古惑仔”,報刊上開始用“垮掉的一代”這樣的外來詞匯形容成年人對他們的擔憂。

灰頭土臉與招人喜愛

趙長天、李其綱在大江南北的高校四處奔行的時候,那個又黑又瘦的少年韓寒還在二中的操場上一圈圈跑步,課上課下一刻不停地讀老師們都沒讀過的“怪書”,寫一些民國腔調的文章。

松江二中的宿舍生涯讓“問題少年”韓寒有機會更放肆地看書和寫作——起碼不用像在老傢,考砸瞭的時候,他在前面逃跑,韓仁均在後面追,鄰居在後頭拉。

宿舍是兩室一廳,報到當天,沈宏偉在宿舍裡第一次見到韓寒。那時候韓的母親幫他整理床鋪,像所有不厭其煩的母親一樣絮絮叨叨地交待學習和生活,韓寒在一邊默不作聲。

後來在《那些人那些事》裡面,韓寒提到瞭對松江二中寄宿生活的無比神往。對別的孩子來說可能面臨著生活的不適,對韓寒來說倒更像是一種自由和解脫。

在一份韓寒向韓仁均索要的書單裡,可以看到,那個年紀的韓寒已經在翻閱絕大多數成年人不會去看的書,書單上包括《榆下說書》《西溪叢語》《分世餘話》《東坡志林》《蘆浦筆記》……韓寒準備瞭一個小本子,專門用來摘抄讀到的各種段落,經常刻意用到文章裡頭炫耀學識。

寄宿生活起碼有一點與少年韓寒的期待相符,松江二中這個學校在當時的確有著很多內地學校不及的開明氣氛,這是一所誕生於1904年的老學校,初次到這裡參觀的人會以為走進瞭一個古香古色的大學,圖書館的外墻是條紋細膩的紅磚,校門出人意料的是一座始建於千年前的古城門。

松江二中的老師們組織學生開辦文學社、戲劇社、詩歌社,當時的文學社指導老師是邱劍雲。他如今年紀已經很大,退而不休,時常還在學校幫忙,戴頂圓帽,頭發貼著腦門,說話沉穩,是一位敦厚的長者。和記者見面時,他站在松江二中那個古城門做的校門下,像是民國人物穿越而來。

和同學們一開始看到的那個學習糟糕的體育生韓寒完全不同,1998年邱劍雲第一次讀到高一新生韓寒的文章,看到的是那個成熟老練的睿智少年。前一個韓寒灰頭土臉狼狽不堪,後一個韓寒才華橫溢招人喜愛。

韓寒進松江二中不久,買瞭一本邱劍雲寫的新書,三天後他讀完那40多萬字,對人說:“這本書還可以,將來我會比邱老師寫得好。”這話後來傳到邱劍雲的耳朵裡,他感到十分高興,銳氣十足的少年在那個時代已經不多見瞭。

當時進入文學社並不容易,整個學校社員隻有24名,需要先自己報名,再經班級語文老師推薦,最後參加考試,通過之後再由邱劍雲親筆寫通知吸納入社。

韓寒由於功課成績嚴重不平衡,並沒有獲得老師推薦,他自己又去找到瞭邱劍雲要求參加,邱劍雲最終答應韓寒來參加考試,之後給瞭他一個“特殊編外社員”的身份。

韓寒給文學社寫瞭不少文章,現在找得到的有兩篇,一篇是《戲說老鼠》,一篇是《三輪車》,後來都被邱劍雲收錄到一本二中學生優秀作文集錦裡,書名叫《山陰道上》,由上海三聯書店出版。

少年韓寒對錢鍾書的崇拜在這兩篇文章裡到處可見,《三輪車》開篇第一句就是“我有個和錢鍾書先生一樣的毛病”。《戲說老鼠》裡面則學著錢鍾書吊瞭很多書袋,引用瞭《詩經》、《三國志》、《史記》、《揮塵新談》……這兩篇文章也深得高一(7)班班主任、語文老師戴金娜的贊賞,她給的評語是:“老練辛辣”、“見微知著”。

當時的韓寒還去參加瞭詩歌社的課程,指導老師是呂玉萍。她對韓寒的才華印象極深,有一次詩歌課上大傢寫詩,韓寒很快寫瞭一首,橫著讀意思莊重,豎著讀卻是惡搞。

1998年12月的一天晚上,教室的電視機裡播放《新聞聯播》,一則消息說錢鍾書去世瞭,正在教室裡晚自習的韓寒突然激動地站起來,走到電視前,他盯著電視機良久,轉身對班上的同學說,以後這個世界上寫文章,我就是第二瞭,排他前頭就剩個李敖。

這一次,教室裡沒人笑。

無可救藥和孤註一擲

這個口無遮攔,自以為是的“差生”很快就在校園裡出名瞭,會長跑,會寫文章,還能在聯歡會上唱歌,性格極為隨和,說話妙語不斷,他贏得瞭很多同學的崇拜。

有一次在食堂,韓寒指著碗裡的飯跟同班同學說:“就吃飯這個事情,我馬上就能寫出5000字。”和開學時候大傢一陣哄堂大笑不同,這次同學們毫不懷疑。

除瞭寫文章,韓寒在所有科目上的表現都是極為糟糕。邱劍雲不時聽到其他老師議論起韓寒:很多卷子他不做,隻是在空白處對卷子本身作一番讓人哭笑不得的點評,甚至連語文試卷也不好好做,數一數差不多賺夠60分就停筆瞭。

邱劍雲曾經在文章裡用六個字形容瞭那時候的少年韓寒:才氣、狂氣、勇氣。他特別強調瞭勇氣——“為瞭寫作,放棄瞭數理化,不求走遍天下,隻顧馳騁筆下。”

聽起來十分瀟灑,但放在現實生活中卻是一團亂麻。韓仁均越來越多地被學校喊去松江,他乘坐一輛公共汽車,又轉乘另一輛公共汽車,隻是為瞭到學校聽老師對韓寒的批評,然後又匆匆趕回金山。

有一次韓仁均請瞭假,花瞭一個下午趕往學校,發現僅僅是因為韓寒一條毛巾沒掛好,導致宿舍被扣瞭分。韓仁均怒火中燒,抓住韓寒一頓暴打。

“差生”韓寒在當時給傢人帶來的更多是無盡的壓力,在朋友和鄰居那裡抬不起頭來,傢裡有個上課不聽講,考試不做題的“小流氓”從來不是件風光的事。

韓寒的生活更是隨心隨性。沈傑是當時的寢室長,十幾年後說起韓寒依然大搖其頭,那時候宿舍衛生評比扣分都是扣在韓寒身上。沈宏偉冬天打水回宿舍,用半壺水夜裡泡腳,剩半壺第二天刷牙,第二天一早經常發現水壺裡的水一滴不剩,然後韓寒就會嬉皮笑臉地站出來承認是他喝瞭。

隻有一件寫作能讓韓寒專心致志。十多年後的今天,再說起韓寒,他的同學們對細節的記憶已經模糊,但有一幕場景出現在他們共同描述的回憶裡,就是在教室一角,那個永遠都在埋頭看書埋頭寫作的少年。

松江二中的教學樓是三座上世紀前半葉的建築,每座樓都有一個門洞。高一(7)班的門口有個走廊,陸樂發現,有一段時間韓寒經常坐在那裡發呆,背靠廊柱,從那個位置望出去剛好是高一、高二、高三三座教學樓的三重門洞。後來,韓寒向死黨們秘密宣佈,他正在寫一部長篇小說。

十三年後,陸樂、沈傑、沈宏偉、潘超安有的成瞭城管,有的成瞭電信職員,有的成瞭醫生,他們偶爾還在一起踢球,但人生軌跡已經截然不同。他們在各自辦公室的電腦前,在手機上,看到瞭韓寒“代筆門”事件。在互聯網上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,他們已經很清楚答案,因為他們是《三重門》這本書寫作的見證者。

韓寒每寫完一部分,就把稿紙遞給陸樂,陸樂看完又傳給周圍的同學,有時候韓寒還在宿舍裡得意洋洋地念給沈宏偉、沈傑一幹人等聽。這是一個關於“林雨翔”的故事,裡面處處有韓寒和這幫死黨們生活的痕跡。小說裡提到一個詞“尿崩”的英文翻譯,陸樂還記得這是當時他們一群少年課下無聊中探討的話題。

陸樂有時候也翻看韓寒的“小本子”,裡面記滿瞭各種書名、段子、英語和拉丁文,陸樂相信這些內容後來都被用到瞭《三重門》裡。對陸樂來說,《三重門》從來不是突然冒出來的,韓寒也不是橫空出世的天才,他隻是普通的高中生,所有人在用功準備考試的時候,他永遠在勤奮地看閑書和勤奮地寫東西,一刻不停。

後來人們為那個寫《三重門》的韓寒感到驚奇,並沒有留意到這樣一個事實,在每一個年輕人匯聚的校園裡都會有類似的“才子”傳奇,他們是癡迷文學的少年,寫一手同學間四處傳閱的好文章,有的“迷途知返”之後“全面發展”考進大學,有的轉舵無力被時代的浪潮淹沒。一個偏才少年首先面臨的是壓力,而非人所艷羨的名望。一本小說除瞭滿足創作的愉悅感,在當時實際上無法兌換成任何東西。

韓寒的朋友們知道:這個傳統意義上無可救藥、給傢庭帶來無窮壓力的差生,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證明自己。隻是在當時,韓寒的證明方式顯得絕望、瘋狂、孤註一擲。

韓寒埋頭寫到後來,上課時老師們不再點他名,也不幹涉他。“有一時間實際上已經放棄勸他瞭。”潘超安說。

“一張落寞的臉消融在夕陽裡”

時間進入1999年,經過長時間的準備,《萌芽》雜志的努力有瞭結果,新概念作文大賽終於辦瞭起來。初賽收到瞭四千多份稿件,這個參賽數跟現在比十分寒磣,但卻已經足以打破當時所有組織者和評委心頭的擔憂。

十多年後人們再討論這屆作文比賽時常會忘瞭,那一屆的少男少女們拿出的作品,並不僅僅是韓寒的《求醫》和《書店》,還包括陳佳勇的《來自沈莊的報告》、劉嘉俊的《物理班》、宋靜茹的《孩子》和一個初二女生丁妍的《東京愛情故事》等,這些作品很長時間裡在學生間爭相傳閱和模仿。而評委對80後釋放出來的創作能量表示難以置信,王蒙當時激動地說:“我們可以就此擱筆瞭。”

但是在運作上,這屆大賽尚處在一個逐步完善的過程中。新概念作文大賽工作委員會總幹事李其綱回憶,整個大賽隻在《新民晚報》作瞭點宣傳,外地學生能不能知道這個比賽完全靠運氣。雖然雜志社給各個外地的中學寄去海報,但事實上很多海報就一直躺在學校的收發室裡瞭。由於宣傳乏力,這個比賽的初賽收到的稿件大部分來自上海。

當時河南一個高三女學生、後來獲得一等獎的王越就是在自習時偷看《中國青年報》,讀到瞭一篇關於賽事的報道才去報瞭名。從報名,到獲獎,再到保送南開,當時簡直是一系列意外。“第一屆就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比賽,誰會把寶押在上面?”王越對南方周末記者說。

但對已經“無可救藥”的韓寒來說,這幾乎就是他孤註一擲的押寶。

但意外是,身處上海的韓寒並沒有收到復賽通知。

1999年,3月28日上午,大賽的評選在上海青松城大酒店舉行。所有工委和評委坐在一個大房間裡評閱稿件,在場的作傢包括:王蒙、鐵凝、方方、葉兆言、葉辛,大學教授包括:時任南京大學副校長董健,北京大學中文系程鬱綴、中文系曹文軒,復旦大學中文系陳思和等人。

在確定一二等獎名單後,葉兆言發現韓寒沒來考試,他提議是否通知韓寒前來補考。據葉兆言、方方、趙長天、程鬱綴等人回憶,在場的所有作傢和教授一致表示同意。

等韓寒趕到考場的時候,他被安排在一個單獨的房間補考。那是一個標準間客房,正中間擺兩張床,床的對面擺一個電視櫃和一張書桌。韓寒就在書桌上應考。

李其綱受評委們委托負責出題,他把一張紙放進水杯裡,隨後離開。而另一位編輯林青則奉副主編桂未明之命給韓寒監考。

韓寒面前的杯子裡,一團紙緩緩展開。“我想到的是人性,尤其是中國的民族劣根性。”他拿起筆寫下瞭第一句。

現在人們很難說清楚是“新概念”作文大賽給瞭韓寒機會,還是韓寒成就瞭這項賽事。但是可以肯定的是,當二者軌跡交叉的時候,一個正在低谷,一個默默無聞。而如果沒有後來的韓寒,自然也就沒有後來人們對他的一切熱捧、抨擊、崇拜和質疑。但當時他幾乎失去瞭這個機會。

在那個房間裡,少年韓寒紋絲不動地寫瞭一個多小時,既沒喝水,也沒上廁所。林青將房門關好,坐在房間裡盯著韓寒,一個多小時也紋絲不動。林青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回憶,整個過程中韓寒隻說瞭一句話:“老師我寫好瞭”,然後離開房間,林青就起身將試卷卷好交給瞭桂未明。

再後來發生的事情已經廣為人知,這篇《杯中窺人》流傳甚廣,偏科少年韓寒引起媒體關註,隨後一年,《三重門》出版,韓寒七門功課掛科,最終不得不退學。

沈宏偉如今越來越覺得《三重門》的結尾是韓寒對自己的預言,故事的主角林雨翔走出校門,“一張落寞的臉消融在夕陽裡”。

退學走出校園的那一刻,“韓寒不會承認,但他一定是那樣的心情。”

2000年《三重門》的出版並沒有讓“差生”韓寒證明自己,反而讓他在學校裡面臨著更大壓力。以前在課堂上互不幹涉的老師開始不斷出言譏諷:“出瞭名就不用聽課瞭”,同齡人之間實際上也互不服氣,文學社社員的一篇批評文章裡寫道:“大傢都知道韓寒這樣發展下去絕對成不瞭錢鍾書,甚至當個自由撰稿人或當個報刊編輯都存在許多困難……”

當那個差生韓寒走出松江二中的時候,內心動蕩,性格倔強,他對抗成人世界的態度更像是要確信自己的道路。對未來實際上他一無所知,當他從郊區走進城市,他第一次緊張地坐上飛機,他不知道電梯按向下的箭頭是要讓電梯向下走,還是乘客要向下。

在松江二中巍峨的校門背後是一個少年的世界。此後他的所有榮耀都奠基於此。他離開的時候,難稱愉快的少年生涯從此結束,而後來巨大的輝煌與爭議還遠未來臨。

(南方周末)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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